2014年3月31日

製造烈士神話



一個洛杉磯華人社會跳霸王舞的衝突事件,在台灣被改寫成為一個英勇的反共烈士對抗左派暴徒的故事,其間距離不知幾何?華青幫派分子變成「左派暴徒」,而一個因參加舞會而遭到無妄之災的,則被封為「烈士」,這是多麼扭曲與反諷。

此文原刊於《中時晚報》時代副刊 後視鏡專欄,1992123

大約是一九七四年的時候,在美國洛杉磯地區的華人社群裡,曾發生一件至今仍是撲朔迷離的案子。那年的雙十節,有個台灣去的名叫阮寶珊的留學生,在一次事件中不幸喪生。那時台灣的報紙對此事件都是千篇一律的如此報導:阮寶珊是因為勇敢地對抗當時據說是橫行美國的「共匪暴徒」,而為國捐軀的。這些所謂的共匪暴徒,指的就是當時在北美洲台灣留學生中頗為活躍的「保衛釣魚台運動」,及由此發展出來的「統一運動」分子。既然阮寶珊是因為對抗這些叛國的左派暴徒而犧牲生命,所以立即被賜以烈士名號,入祀忠烈祠。這件事就這樣活生生的給國人上了一堂「革命烈士」的課。
筆者隨後不久就帶著這麼一副「革命烈士對抗左派匪徒」的記憶來到美國,也在不少偶然的場合,見識到了當時那些台灣報紙所謂的左派匪徒,即是那些參加釣運與統運的台灣留學生。這些留學生看來多屬文弱書生,手無縛雞之力,很多時候雖然慷慨激昂,但離暴徒的形象實在太遠。而在觀察當時美國的政治環境之後,發現美國是一個極其保守與反共的國家,實在看不出會有讓左派人士如此囂張的空間。筆者先是困惑不已,在經過多次的探詢之後,謎底終於揭曉。一九七四年的那次不幸命案其實是這樣發生的:那年的雙十節,有一個台灣留學生的舞會,不料引來一群唐人街的華青幫,要進去跳霸王舞,因而引發衝突。就在這樣的衝突中,台灣來的阮寶珊不幸捲入而且被對方刺殺了,而這群幫派分子也就一哄而散。之後美國警方只把它當作不良幫派械鬥案件,終究也沒能抓到凶手。
一個洛杉磯華人社會跳霸王舞的衝突事件,在台灣被改寫成為一個英勇的反共烈士對抗左派暴徒的故事,其間距離不知幾何?華青幫派分子變成「左派暴徒」,而一個因參加舞會而遭到無妄之災的,則被封為「烈士」,而讓不少人為之感動落淚,這是多麼扭曲與反諷。而且當時台灣的媒體對此官方說法也不敢稍有疑問。原來要為國人上一堂活生生的革命烈士的課的,如今看來卻是一堂活生生的製造烈士神話的課。
烈士的事跡是中華民國的國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東西,不管實際情況如何,烈士的故事是國家神話中必要的一環,尤其是當這個國家處於危難之時。當時的國府正是這種情況──尼克森訪問中國大陸,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,海外的台灣留學生大張旗鼓的反對國府政權等等,一連串的國家危機。而這個危機的源頭被認定是海峽對岸的中共,因此在這種草木皆兵的情況下,就會有人想到要去製造一些反共烈士。而今天已少有人再提起我們曾有過這麼一位反共烈士,原因也很簡單,今天雖然中華民國的國家危機還在,但其源頭已不被認為是中共而是台獨運動了,因此哪天我們會擁有一個反獨烈士也不會是太奇怪的事了。
雖然還沒看到反獨烈士,但是它的對立面台獨運動的建國烈士,卻已經呼之欲出。這幾年來台獨運動在製造其專屬的國家神話中,也有了已經入祀的或已入排名卻還待成全的建國烈士。從國家神話的角度來看,這兩個對立體在製造烈士的動機上是完全一致的。反諷的是,國府灌輸給人民對烈士光環的崇拜衝動,如今正回頭過來反噬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