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31日

林正義的青春之歌



林毅夫是否能回台奔喪,正在考驗著談了這麼久的「台灣人的主體性」,如果我們還繼續以過去黨國所強加的意識形態來對待自己的子弟,這種「主體性」恐怕就成了一句虛假的空話。兩岸人民本無冤仇,何以走到今天的處境?正是我們必須發揮自主性思考的嚴肅問題。
此文原刊登於《中國時報》時論廣場,200265。時值林毅夫擬回台奔父喪而引發爭論,最後當局還是不准他回台。

林毅夫在一九七二年「投筆從戎」時,正是台大歷經保釣運動,而校園民主抗爭如火如荼展開之時。筆者作為當年學運的參與者,想追溯那時林正義(當時台大學生所認識的名字)在台大校園的一些活動情景,希望有助於大家對林君的重新認識。
一九七一年春,台灣的大學校園爆發了保衛釣魚台運動。到了秋天,國府再度面臨聯合國席位保衛戰,而歷經了保釣運動後的臺大校園民主抗爭也正風起雲湧。面對如此詭譎的形勢,台大校園曾有過這麼一場「反對共匪混入聯合國」的座談會。當時剛上大學、並當選為大一代表會主席的新生林正義,曾在會上熱切陳詞,建議在聯合國開大會前發動全國示威大遊行,表達國人的抗議。當然對正處於爭取民主權利熱潮的台大學生而言,對於如何去挽救國府在國際上的敗象並不特別熱心,何況當局也不希望學生來攪這個局,因此林正義的建議也就不了了之。這年十月,國府退出了聯合國。
雖然建議不被接受,林正義還是十分關心台灣的前途以及台大校園的民主抗爭。當年一位參與校園民主運動的學生領袖,曾如此回憶說:「他是個慷慨激昂、憂世嫉俗之士,也是個天真、熱情、敢愛敢恨的青年」。身處一九七一年波詭雲譎的國內外政治局勢,林正義確實是一位深切關心台灣前途的台大新生。
在這麼一種時代背景下,當我們在隔年春天得知,林正義在大專集訓「投筆從戎」時,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奇。當然就我們這些對黨國威權體制的「正當性」,抱著深刻質疑的老學運份子而言,林正義的舉動只是對黨國性質認識不清的天真行為。
人常因機運而有先知後覺。他上台大時保釣運動已經結束,或許就因為差了那麼一個保釣的啟蒙,他對黨國仍懷著飽滿的信心與幻想,認為可以帶領台灣走出困境。然而這個信心與幻想遲早總要破滅的,尤其是當他隻身進入幻想核心之時。從他數年後在金門所做的生命中的另一個重大抉擇,可以看出這個幻想是破滅得如何徹底了。
他雖然對國府的幻想破滅,但並沒有失去對台灣前途的關切,而他新認識到的台灣前途卻是在於中國的統一。然而背著冷戰與反共包袱的國府,已經完全不能承擔這個歷史任務了,這也是他當時冒著九死一生游到對岸的心志所在。我個人與林君並不熟識,但以一位同時代同背景成長的台灣子弟,對他當年心路歷程所做的如此摩想,應是與實情相去不遠。
台灣的前途是否在於中國的統一?這當然可以有寬廣的討論空間。但對於關切台灣前途的熱血青年而言,身處黨國全面威壓、美麗島事件一觸即發的一九七○年代末,青年林正義之路也是有著不折不扣正當性的一種選擇。就當時的情境而言,我並不認為林正義背叛了台灣人民,而是同當年美麗島事件的受難者一樣,在為台灣人民尋求一條另類出路。而我相信,他在大陸也沒有做出對不起台灣人民的事情。
抗戰勝利,台灣回歸祖國懷抱沒多久,台灣人民就不幸再次捲入國家分裂與國共鬥爭中,半個世紀來台灣子弟被迫捲入「反共聖戰」下兩岸對立的悲劇。如今五十年過去,威權體制所曾強加在台灣人民身上的反共包袱,我們難道還要繼續承擔?林毅夫的事情正在考驗著談了這麼久的「台灣人的主體性」,如果我們還繼續以過去黨國所強加的意識形態來對待自己的子弟,這種「主體性」恐怕就成了一句虛假的空話。兩岸人民本無冤仇,何以走到今天的處境?正是我們必須發揮自主性思考的嚴肅問題。
新政府原想以人道立場來處理林君回台奔喪事宜,雖然因為社會民間仍侷限於舊時代的思維而告失敗,但卻也顯示新政府想要擺脫舊意識形態的企圖心,在超越國共鬥爭、走向兩岸和解的道路上前進一步。林正義何時能安然返鄉?這或許得等到兩岸正式和解的一日。軍方內部的矛盾與不滿、兩岸敵對所產生的糾葛爛賬恐怕也都得等到這一天才能完全解消。而這一天的來到卻是追求自主與和平的台灣人民的迫切需求,也是青年林正義之路給我們的啟示。